哈爾濱市一條僻靜的小街，一個普通的老舊居民小區(qū)，一套約80平方米的住宅。大門常年緊閉，但偶爾會有男子來敲門。其中有些人行為謹慎，裝扮神秘，進門不久又匆匆離去。

    這個隱匿的場所，是黑龍江一個老牌的防控艾滋病民間組織——康同工作組辦公所在地，該民間組織前身為2002年開通的哈爾濱同志健康熱線，2004年后改為現(xiàn)名。它主要為男性同性戀者提供艾滋病防控服務，其中包括人類免疫缺陷病毒（Human Immunodeficiency Virus，下稱HIV）的快速檢測。

    一般而言，艾滋病從感染到發(fā)病有五個月到十幾年不等的潛伏期，期間感染者無任何癥狀，只有通過HIV抗體檢測才能查出是否感染。但公開檢測易泄露個人隱私，很多同性戀者、性工作者往往不檢測或極少檢測。民間組織提供的相關服務恰好彌補了這個空白。不過，多年來，中國的民間草根組織主要依靠國際基金資助生存，缺少官方資源，加上體制上的諸多限制，生存異常艱難。

    據(jù)記者了解，2012年更是中國民間防艾組織面臨困境的一年。迄今在中國已投入超過10億元防艾資金的比爾和梅琳達·蓋茨基金會（下稱蓋茨基金），以及全球抗擊艾滋病、結核病和瘧疾基金會（下稱全球基金），是中國民間防艾組織最主要資金來源，它們將于今年底結束對中國防艾的援助。從2013年后，中國民間防艾組織將進入自主籌資的新階段。這是中國民間防艾組織從未碰到過的局面。重覓出路，時不我待。

    康同工作組負責人洪濤告訴記者，從今年開始，該組織首次與黑龍江當?shù)卣募部夭块T達成協(xié)議，以打包付費方式，承擔疾控部門的部分防艾工作。省疾控中心全年提供6萬元經(jīng)費供該組織運營，除租下前述居民住宅作為辦公地點，還涵蓋人員經(jīng)費及日常運營各項雜費。據(jù)約定，該組織需在一年內(nèi)完成1200名艾滋病高危人群的檢測任務。據(jù)介紹，該組織除了洪濤一個正式人員，還有8名兼職人員及20余名志愿者。

    “這是此前沒有過的合作方式?！焙闈Q，康同工作組與政府合作的新模式目前已被業(yè)內(nèi)視為民間防艾組織新的可能生存方式。截至2012年7月末，康同工作組已通過在辦公地點，以及主動到酒吧、浴池等男同性戀集聚場所提供快速檢測服務，完成了約900人的檢測。洪濤預估，今年最終檢測量一定會遠超過1200人，“服務量可以證明（我們的）能力，明年國際基金會撤出、政府介入后，（資金來源的）蛋糕可能就會依此而分。”

    洋奶斷流

    與中國其他領域的民間組織一樣，過去數(shù)年中，民間防艾組織的成長主要依賴于國際基金會的扶持。上世紀90年代，河南、山西、安徽等省份的賣血、輸血人群中出現(xiàn)大批艾滋病感染者，引發(fā)國際關注。2003年后，全球基金、蓋茨基金等國際組織進入中國，培育和催生出逾1000個民間防艾組織。

    發(fā)現(xiàn)更多的感染者、減少艾滋病病毒繼續(xù)傳播，是這些組織近年來的主要使命。由于艾滋病高危人群除血液傳播者，主要集中在吸毒者、性工作者及男男性行為（MSM）人群等，政府疾控部門的宣傳教育及干預往往因人群難覓而不得其法。而民間組織中，因不少組織成員都是感染者或易感染人群，開展防艾工作時反而更為得心應手。

    以同性戀酒吧為例，政府部門的工作人員很難找到相關酒吧，尤其是在夜間，更難開展艾滋病防控的宣傳教育活動。而這對于民間組織卻不成問題。甚至一些敏感人群也需要通過民間組織獲得HIV抗體檢測的機會，如公務員、國企員工等。因為擔心泄露自己是易感染人群的一員，這部分人群往往不愿在政府指定的醫(yī)療機構接受檢測。

    在民間組織的積極參與下，2006年后，疾控部門發(fā)現(xiàn)的艾滋病感染者數(shù)量及病人數(shù)量均逐年上升。據(jù)中國疾控中心性病艾滋病預防控制中心數(shù)據(jù)，2008年艾滋病病毒感染者發(fā)現(xiàn)數(shù)為52637例，至2011年，這一數(shù)字已躍至74517例。

    自2003年以來，全球基金與蓋茨基金在中國投入的援助防艾領域資金已超過10億元，對于絕大多數(shù)中國民間防艾組織而言，來自兩個基金會的資助占據(jù)其經(jīng)費比例超過80%。

    不過，隨著金融危機導致資金吃緊，以及相關援助重心轉移等諸多因素，全球基金與蓋茨基金將退出中國，民間防艾組織的籌資危機全面爆發(fā)，其未來的可持續(xù)性面臨巨大壓力。而當下的中國艾滋病疫情仍然嚴峻。據(jù)中國疾控中心性病艾滋病預防控制中心主任吳尊友介紹，盡管全國總體上艾滋病疫情呈低流行態(tài)勢，但部分地區(qū)疫情仍然嚴重，艾滋病病毒感染者和病人數(shù)量逐年增加，還有一定數(shù)量的感染者和病人未被發(fā)現(xiàn)，既往感染者陸續(xù)進入發(fā)病期，以性傳播為主的傳播途徑所占比例持續(xù)增高，感染人群也呈現(xiàn)出多樣化的趨勢。

    在艾滋病易感染人群中，男男性行為（MSM）人群疫情上升明顯，由2006年的2.5%上升至2011年的13.7%。

    一邊是不容忽視的疫情，一邊是國際援助資金斷流，今后中國民間組織何以為繼，成為各方共同關注的話題?！百Y金趨緊的情況下，怎么獲得政府的支持，怎么把錢花得更有效率，怎么讓小組提供更好的服務，都是中國的民間防艾組織今后要面臨的問題?！鄙w茨基金項目官員馮育基說。

    二次尋路

    在國際資金斷流的普遍壓力下，各地的民間組織均面臨尋找資源的困境。記者走訪獲知，多數(shù)民間組織都將希望寄托于政府的疾控部門。

    三亞南海工作組，同樣是面向男同性戀人群的民間組織，成立的時間尚不到兩年。據(jù)該組織成員陳海強介紹，當初之所以成立小組，就是因為有國際基金會的項目。成立后六個月，他們開始與三亞的疾控部門合作。小組的活動地點就設在疾控部門的辦公室內(nèi)，負責在男同性戀人群中宣傳并開展檢測。資金方面則全部由國際基金會支持。

    類似組織不在少數(shù)。過去幾年中，他們對國際基金會及地方疾控部門形成了嚴重依賴。對這些組織而言，未來繼續(xù)與疾控部門合作，是最便捷的生存之道。不過，同時存在的問題是，目前大多數(shù)民間防艾組織還未能合法注冊。

    囿于掛靠單位難尋、注冊資金不足等問題，多數(shù)民間防艾組織在此前申請國際基金會項目時，與疾控部門間只有非正式協(xié)議，也無法申請其他類目的防艾經(jīng)費。陳海強坦言，如果沒有國際資金，未來政府再減少支持，他們需要自行租賃房屋，申請經(jīng)費，那就不知道還有什么辦法繼續(xù)存活。而對于開展一些收費的外展活動，這個年輕的組織還沒有經(jīng)驗。

    中國艾滋援助基金會創(chuàng)始人烏辛堃長期在中國從事對民間防艾組織的培訓，他認為，隨著國際援助斷流，中國的民間防艾組織應該更多考慮自身如何發(fā)展，而非如何依賴項目經(jīng)費來運營?！叭绻皇亲鳛檎部夭块T功能的延續(xù)，意義并不大，也不能滿足目標人群如MSM人群更核心的需求?！?/p>

    （下轉07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