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報記者 王勇

    對很多人來說，能擁有一份高大上的體制內的工作令人羨慕不已，但對于擁有近20年警齡的林敏明來說，人生似乎不應止步于此。

    林敏明是福建省司法警察訓練總隊教官，負責全省司法系統(tǒng)民警的培訓。2009年，林敏明開始在工作之余投身公益，幫扶山區(qū)貧困兒童。2012年，在對服刑人員未成年子女生存現(xiàn)狀進行考察之后，他籌備發(fā)起了紅蘋果公益，并于2014年6月在福建省民政廳正式注冊成立福建省教育援助協(xié)會(以下統(tǒng)稱紅蘋果公益)。

    這是福建省首家為服刑人員未成年子女在心理健康、權益保障、能力建設等多方面提供幫扶的公益組織，林敏明擔任秘書長一職。目前，紅蘋果公益已在福建全省監(jiān)獄系統(tǒng)鋪開，在12所監(jiān)獄設立了分支機構。今年，紅蘋果公益特色項目“PC計劃—穿墻引線”入選中國好公益平臺，被評為優(yōu)質公益項目。從一個人到一群人，從一個松散的草根組織到一家得到多方認可的慈善組織，這其中有著怎樣的故事？又是什么力量讓林敏明甘愿“自討苦吃”？

    這些孩子也需要社會關注

    在幫扶山區(qū)貧困兒童的過程中，林敏明發(fā)現(xiàn)，由于父(母)在監(jiān)獄服刑、祖父母年事已高等原因，一些服刑人員未成年子女的生活狀況堪憂。同時，由于鄉(xiāng)鄰的偏見甚至歧視，這些孩子在心理上多多少少存在一些問題。作為一名司法系統(tǒng)警察和公益人，林敏明覺得自己在幫扶這些孩子方面擁有較好的資源與平臺，也可以利用自己的職業(yè)優(yōu)勢為他們的健康成長做些工作。

    “了解這個情況后，我就想去關注這個特殊的群體。當時我和一些基層民警也說了這個想法，大家也很支持，但等到真正要去做的時候，卻沒有人愿意和我一起做?！闭劦阶畛跤龅降睦щy，林敏明表示，觀念上的保守是一個很大的障礙?！按蠹矣X得，服刑人員本身就是警察管束的對象，是自己工作的重點，如果我們去幫助他們的家庭和孩子會產生一些異議，引發(fā)外界質疑。”

    但林敏明覺得，不管這些孩子的父母做過什么，孩子都需要有人關心。于是，他試著去說服身邊的朋友和同事，帶著大家到孩子的家里進行走訪。他說：“我告訴他們，不要把這些孩子當成服刑人員的孩子，就把他們當成普普通通的、需要幫助的貧困孩子。這樣一來，我的幾個朋友首先被說服了?！?/p>

    從一個人到一群人，加入的人多了之后，林敏明開始考慮成立一家公益組織，方便運作和管理。2012年年底，林敏明開始籌備紅蘋果公益，并于2014年6月在福建省民政廳正式注冊為福建省教育援助協(xié)會，在心理健康、權益保障、能力建設等多方面為服刑人員未成年子女提供幫扶。

    “紅蘋果公益最初由幾位朋友共同發(fā)起，成立之初缺乏人力物力，還要面對少數(shù)人的不理解，但善行的力量也吸引了越來越多的人加入紅蘋果公益，有司法民警、高校師生、社會愛心人士等。紅蘋果公益不僅改變了孩子，也改變了孩子的親屬和服刑人員，幫扶對象中也沒有再犯罪的現(xiàn)象?！绷置裘鞅硎尽?/p>

    由于是在工作之余做這些事情，林敏明單位的領導并未進行過多干預。不過他所做的事情也慢慢得到了單位的肯定?！?014年8月，單位領導找到我，說總隊要成立一個志愿服務隊，希望把關注服刑人員子女這件事也納入進來，單位可以為我提供一個辦公地點。于是我們也借機把機構搬到了我工作的地方?！?/p>

    不過，由于監(jiān)獄是一個相對封閉的系統(tǒng)，公益組織想要進入監(jiān)獄開展工作并非易事。“雖然我是民警，以工作的關系可能很好溝通，但以個人或公益組織的身份進入這個系統(tǒng)還是困難的。沒辦法，我嘗試去說服領導，拿出一個監(jiān)獄進行試點，試點成功之后再慢慢擴展到其他監(jiān)獄?！绷置裘髡劦?。目前，紅蘋果公益已在福建全省監(jiān)獄系統(tǒng)鋪開，在12所監(jiān)獄設立了分支機構，未來還計劃拓展到其他省份。

    五位一體撬動多方資源

    紅蘋果公益主推項目為“PC計劃—穿墻引線”，其中“墻”指的是監(jiān)獄的高墻，項目希望建立一個通道，將身在高墻內的服刑人員和他們的家庭、子女聯(lián)接起來，讓孩子得到外界平等的關注。

    從成立之初到現(xiàn)在，機構也經(jīng)歷了幾次蛻變。最初，團隊開展項目的方式比較單一，主要是走訪貧困孩子并為他們提供經(jīng)濟上的資助。但在項目逐漸深入的過程中，林敏明逐漸發(fā)現(xiàn)，這些孩子最需要的不是經(jīng)濟上的幫助，而是心理上的關懷。“有一次我們入戶核對信息時，一個孩子的母親告訴我們，她并不需要我們的錢。她說自從孩子的父親被抓以后，孩子變得有些內向，外界也有一些歧視的聲音，希望我們在這方面為孩子進行引導，幫助她教育孩子，這才是家長最大的需求?！?/p>

    在此基礎上，林敏明和團隊重新做了一次評估，發(fā)現(xiàn)90%以上的服刑人員未成年子女在心理上或多或少都存在一些問題，而不管是家庭、學校還是社會，對他們都缺乏正確的引導?！坝谑俏覀儗椖窟M行了擴展，針對幫扶對象的需求厘清了服務重點，開展了為服刑人員和孩子創(chuàng)造見面機會的親情拓展見面會、拓展營、愛心紅包等一系列活動。此外，我們也會對服刑人員的家屬進行指導，告訴他們應該怎樣去引導孩子。這也帶動了在監(jiān)獄的服刑人員，成為孩子和父母的一種親情交流，一種修復家庭關系的有效手段?！?/p>

    這次嘗試成功以后，林敏明想更深入一步。在他看來，如果服刑人員能夠早點出獄對孩子的成長是非常重要的，也能夠解決家庭面臨的根本問題。因此，紅蘋果公益開始著手對民警志愿者進行深度培訓，目的是讓民警重新認識自己的工作價值，重新認識與服刑人員的關系，讓他們主動去做服刑人員的思想工作，改變以前那種對立的局面，幫助服刑人員積極改造。

    經(jīng)過幾年摸索，目前紅蘋果公益已經(jīng)形成了五位一體的運作模式，即“監(jiān)獄+司法+教育+社會組織+民政”。林敏明告訴記者，監(jiān)獄系統(tǒng)在經(jīng)過培訓以后可以實現(xiàn)自運行;教育即利用最基層的教師志愿者群體，解決孩子沒有人陪伴的問題，同時幫助機構收集一線資料;司法主要發(fā)揮協(xié)調作用，比如幫助孩子解決戶口問題、幫助服刑人員解決就業(yè)問題等;民政部門則主要發(fā)揮兜底作用，保障未成年人的基本權利?！白鳛樯鐣M織，除了發(fā)揮自身的監(jiān)督職能外，我們還有一個重要的作用——喚醒功能，即通過社會力量喚醒各個部門的自覺意識，讓他們自覺履行自身職責?！?/p>

    對話

    幫助一個就能降低一點犯罪率

    《公益時報》：做這件事似乎“吃力不討好”，是什么力量讓您堅持到了現(xiàn)在？

    林敏明：之所以能堅持到現(xiàn)在，首先是因為我相信我所做的事情是有價值的。以往服刑人員子女犯罪比例還是比較高的，但我們幫助的1500多名孩子里沒有一個犯罪，我們幫助的服刑人員出獄的有100多個，他們之中也沒有一個再次犯罪的。我在他們身上看到了改變，他們也通過我們的項目看到了希望。作為一個公民，我能做多少就做多少，幫助一個就能降低一點犯罪率。

    其次，我的師友們給了我很大的幫助和推力，像清華大學公益慈善研究院院長王名老師，從機構成立到現(xiàn)在給了我及紅蘋果公益很多指導和鼓勵；公益研修班的老師和同學們帶給我很多的創(chuàng)意；單位給機構提供了辦公場地，我的許多領導、同事、朋友、親人也加入了我們的公益組織?？梢哉f，紅蘋果公益是大家共同推動發(fā)展的結果。

    《公益時報》：解決服刑人員未成年子女問題需要很多專業(yè)人士參與，比如心理專家等。在這方面你們是怎么做的？

    林敏明：服刑人員未成年子女面臨的不單純是心理問題，還有很多現(xiàn)實問題。為此，我們成立了一個專家指導委員會，下面又分為三個小組，包括心理幫扶組、社會工作組和法律援助組。

    具體到心理組，我們面向系統(tǒng)和社會招聘了10多名心理咨詢師志愿者，還有罪犯心理學、兒童心理學、行為心理學、認知心理學等專業(yè)的導師，同時結合我們行政單位的業(yè)務技能等，對專職人員和義工進行培訓。

    社工組則是充分利用社會上專業(yè)的社工力量，比如高校社工專業(yè)的教師和學生，這其實是一個雙贏的過程，一方面老師可以把我們所做的事情當成教學案例，另一方面他們可以把我們這里當成實習基地。

    在法律援助方面，我們有省律師協(xié)會的律師資源，此外我們的民警也有很多法律工作者。這三個小組相互配合開展工作，一起解決問題。

    《公益時報》：目前紅蘋果公益的模式已經(jīng)覆蓋福建全省，今后會考慮推廣到其他省份嗎？

    林敏明：今年我們的項目入選了“中國好公益”平臺，可以說已經(jīng)為我們的公益模式在全國的推廣邁出了第一步。在福建省監(jiān)獄內服刑的外省人員，由于路途所限，我們對其子女的幫扶有限。而一些在外省服刑的福建人，其個人及子女的信息我們也無法獲得。如果能夠把我們的模式復制推廣到其他省份，將會有更多的孩子受益。今年我們開通了社會資助通道，在我們的微信公眾號、自媒體網(wǎng)絡上可以申請幫扶，這個是對全社會開放的，沒有地域限制。

    《公益時報》：紅蘋果公益有一個目標，即通過自身努力推動政策的改變，在這方面取得了什么成績？

    林敏明：從最開始的幾個人，到最后撬動福建省的整個監(jiān)獄系統(tǒng)，我們在推動政策完善方面也取得了一定的成績。2016年11月，福建省監(jiān)獄管理局特意下發(fā)了一個支持性紅頭文件，即《關于扶持省教育援助協(xié)會(紅蘋果公益)的意見》，倡議全省各個監(jiān)獄成立教育援助中心，按照我們的標準運作。政府部門以文件形式支持一個社會組織的工作，這在全國范圍內是少有的，我們也非常感謝福建省監(jiān)獄管理局對我們的大力支持。

    此外，今年兩會期間，全國政協(xié)委員、清華大學公益慈善研究院院長王名提交了一份關于對服刑人員子女開展幫扶的提案，得到相關部門的重視，文中提到了紅蘋果公益。這兩年來國家民政部門組織的困境兒童保護會議先后兩次聽取了我們的經(jīng)驗分享，并在出臺困境兒童政策時將服刑人員子女納入了進去。我們做的事情也得到了國家相關部委的關注，希望我們?yōu)槠涮峁┫嚓P數(shù)據(j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