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自詡為“寶潔希望小學原創(chuàng)”的兒童劇《小心愿》在國家大劇院進行“公益”首演。

    原創(chuàng)？到底是誰的原創(chuàng)？

    《公益時報》記者發(fā)現(xiàn)，《小心愿》和“寶潔希望小學原創(chuàng)兒童劇”并沒有關系。該劇只是以寶潔希望小學的學生們?yōu)樵?，由北京動動鞋子兒童劇團的成年演員們在舞臺上展現(xiàn)寶潔希望小學學生們的故事。

    《小心愿》這部兒童劇嚴格來說，是北京動動鞋子兒童劇團的一部原創(chuàng)劇。北京動動鞋子兒童劇團是由王淑祺創(chuàng)辦的，是北京市第一家民辦非營利性兒童劇團，致力于多種類型的兒童劇編創(chuàng)、制作和演出。王淑祺擔任該劇團的理事長，同時，還是《小心愿》的編劇。

    “在我看來，這部兒童劇要么是寶潔希望小學的學生或老師自導自演，要么劇本是由希望小學的學生或老師創(chuàng)作的，才稱得上是寶潔希望小學的原創(chuàng)。”有觀眾看完后認為，號稱是“寶潔希望小學原創(chuàng)”是不是在欺騙觀眾，該觀眾表示，“最重要的是，以為是寶潔希望小學的學生在臺上表演，結果是一群成年演員在演一群小學生，這個感覺太奇怪了?！?/p>

    《小心愿》向現(xiàn)場的觀眾展示了兩條“小心愿”實現(xiàn)的脈絡。

    一條主脈絡是湖南龍山縣希望小學的孩子們從龍山到北京，最終實現(xiàn)心愿，圓夢國家大劇院；另一條輔脈絡是希望小學的學生，女主角雨荷，在她的媽媽生了兩個女兒后，三胎終于生下男孩兒，實現(xiàn)全家人的心愿，皆大歡喜。

    編?。旱艿苁抢@不開的話題

    “親愛的，我們又要有一個娃

    會不會是你想好久的那個他

    爸媽盼望的聲音洪亮的那個他

    會不會是你想好久的那個他”

    在國家大劇院的舞臺上，雨荷媽媽在得知又懷孕時，用歌聲唱出一家人對于那個男性“他”長久以來的期待和忐忑的心情。

    雨荷媽媽之前已經生了雨荷和妹妹。

    “這是真的嗎

    媽媽實現(xiàn)了多年的心愿

    這是真的嗎

    弟弟的啼哭笑開爺爺奶奶的臉”

    在得知媽媽終于平安生出弟弟時，雨荷用歌聲替一家人唱出了欣喜之情。弟弟的到來終于讓一家人得償所愿，滿足了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多年的期待。

    雨荷這個還在上希望小學的孩子，真的會明白，家中第三個孩子，還是一個眾星捧月的男孩，在自己這個資源有限的農村家庭里的誕生，對自己和妹妹究竟意味著什么嗎？

    小小的雨荷替家人欣喜的歌聲，讓人聽著心疼。

    為什么要將雨荷媽媽懷孕三胎，且將三胎是男孩兒作為心愿，最終心愿達成這樣的一個帶有“性別歧視”之嫌的心愿故事，放在國家大劇院這樣一個神圣的舞臺上去展現(xiàn)呢？

    編劇王淑祺告訴《公益時報》，她本人是反對“一定要有弟弟”這個觀念的。但是她在鄉(xiāng)村采風期間（王淑祺本人曾6次深入龍山體驗生活），發(fā)現(xiàn)弟弟是繞不開的話題，她回憶說：“所有的農村家庭都一定有一個男孩兒?！?/p>

    王淑祺本人見了太多農村家庭一定要生男孩兒的故事，《小心愿》里的原型李小冰的家就是一個很典型的例子。《小心愿》在演出之后，王淑祺才知道，李小冰的爸爸媽媽就是為了想要有個男孩兒，把妹妹李小冰和姐姐李小雪報成雙胞胎。作為妹妹的李小冰沒有辦法，只能提前兩年和姐姐一起上學。爸爸媽媽并不考慮李小冰的學業(yè)是不是會跟得上，會不會耽誤了她的前途，只要再能生個男孩兒就行。

    “自己只是在反映現(xiàn)實?！蓖跏珈髡f。

    至于女主角的媽媽生第三胎，是不是與我國生二胎的計劃生育政策相違背。王淑祺表示：“雨荷家是土家族，少數(shù)民族可以多生。而且在農村，生三胎的家庭很多?！?/p>

    學者：藝術和現(xiàn)實的和解

    關于《小心愿》中的性別問題，王淑祺認為已經做了比較謹慎的處理。《公益時報》記者也留意到，在劇中，雨荷的媽媽對雨荷和妹妹很疼愛，母女之間的感情也很深厚。并且媽媽一直記得喜歡跳舞的雨荷想要一雙舞鞋的心愿，在弟弟出生后，送給了雨荷一雙夢寐以求的舞鞋。

    在劇中，王淑祺沒有讓雨荷的爺爺和爸爸在舞臺上出現(xiàn)，舞臺上只出現(xiàn)了留守在家的媽媽和奶奶。媽媽和奶奶操持著這個家，照顧著雨荷姐妹倆的生活。爺爺和爸爸的角色只是畫外音。之所以這樣處理，王淑祺是想要告訴觀眾：女人也是家里的頂梁柱，男女是平等的。

    但這種設置卻在一家人“要生個弟弟”期盼下，更加彰顯了男女之間的不平等；男性的角色可以不用在舞臺上出現(xiàn)，就能輕而易舉地掌控家庭的命運，也顯示了男性家庭支配地位實際上的不可動搖。

    中國社會科學院新聞與傳播研究所研究員卜衛(wèi)在現(xiàn)場觀看了演出后表示：“我也有一點這種（性別歧視）的感覺，觀眾也確實會想，為什么要歡呼一個男孩兒的誕生？”卜衛(wèi)對于這種劇情設置的理解是：藝術不能總是針對或者是反對現(xiàn)實，這種表現(xiàn)方式是藝術和現(xiàn)實的一種和解。

    “在這個劇里，我沒有去特意地回避這個（重男輕女）話題。這是繞不過去的，肯定要有人來觸碰這個話題。”王淑祺說，在農村，最貧困的家庭，就是生兒子最多的家庭，生了兒子就蓋一棟房子或一層房子，她表示，“但是在劇中作為孩子的雨荷的視角很簡單，她的心愿就是希望家庭和美，媽媽平安，肚子里的寶寶平安，不管是弟弟還是妹妹。”

    曾經做過記者的王淑祺，自己就是個因為是女孩兒而被留在鄉(xiāng)下的留守兒童。用她自己的話說，她“并沒有因為自己受了不公平的待遇就去怨懟，而是刺激自己更努力”。由于自己的經歷，王淑祺也是在有意地觸碰“性別”這個敏感的話題。

    觀眾：是病態(tài)的價值導向

    黨的十八大報告明確提出，“堅持男女平等基本國策，保障婦女兒童合法權益”。這種仍然將生男孩兒作為心愿，突出男孩兒在家庭中的位置的舞臺表現(xiàn)形式，是否涉嫌違背我國基本國策？

    據(jù)了解，我國現(xiàn)行的法律，在男女平等方面沒有實質性的條款，只有原則性的條款，這在我國的根本大法《憲法》中就有體現(xiàn)。《憲法》在第二章第四十八條中寫明：中華人民共和國婦女在政治的、經濟的、文化的、社會的和家庭的生活等各方面享有同男子平等的權利。

    “在現(xiàn)在這個時代，劇中仍然將生男孩作為心愿，并為之歡呼，是一種病態(tài)的價值導向?！爆F(xiàn)場觀看完《小心愿》的另一位觀眾表示。

    藝術源于現(xiàn)實、反映現(xiàn)實，但又需要高于和引領現(xiàn)實。好的藝術作品弘揚正向的價值觀，為了正義和良知，去挑戰(zhàn)世俗、挑戰(zhàn)偏見，乃至挑戰(zhàn)權威。而作為面向兒童的兒童劇在立意時尤其要注意，一定要倡導正確的價值觀。成人會去甄別好壞，去決定接受什么，但是對于看兒童劇的孩子來說，兒童劇傳遞給他們的是什么，就是什么，他們還不具備評判是非的能力。

    值得一提的是，4位《小心愿》的原型人物——龍山縣寶潔希望小學的學生，也在國家大劇院現(xiàn)場觀看了演出。

    在《小心愿》中，演員們載歌載舞狂歡著迎接一個三胎男孩兒的誕生，李小冰、李小雪姐妹，以及更多的農村女孩子們被剝奪的各種權利卻在熱鬧的“實現(xiàn)心愿”中，不被人看見，更不被重視。并不是每一個女孩子在遭受不公平的待遇后，都能夠像編劇自已一樣活得更好，她們以后的人生會面臨更多的挑戰(zhàn)。

    因為家庭之中弟弟的誕生，這些女孩子們甚至基本的教育權利都被剝奪。如果大人們都不為女孩子們發(fā)聲，誰還能為她們發(fā)聲？如果希望小學的捐建者們都不去維護女孩子們的利益，誰還去維護她們的利益？希望小學的女孩子們的希望在哪里？

    寶潔：編劇現(xiàn)實反映無可厚非

    寶潔大中華區(qū)傳播與公關部總監(jiān)梁云告訴《公益時報》，“二胎女兒后三胎生兒子”是現(xiàn)實，編劇想做現(xiàn)實反映無可厚非；是不是有更好的處理方法，這是可以探討的。至于三胎和我國計劃生育政策相違背的問題，梁云說：“在農村一直是這樣?。ㄉィ??！?/p>

    梁云透露，在看《小心愿》的劇本時討論過這個“細節(jié)設置”（三胎生男孩兒），但是編劇堅持，她寫的是一個現(xiàn)實題材的兒童劇，在農村看到的就是這個樣子。“對于鄉(xiāng)村人來說，傳統(tǒng)就是這樣的。而且現(xiàn)實更殘酷。”梁云說，“我們去過西北的一些地方，女孩兒十五六歲就嫁人，十六七歲就抱娃，是大娃抱小娃那樣的?！?/p>

    而梁云之所以沒有堅持回避這種“性別歧視”之嫌的話題設置，是覺得這個不是這部劇的主要線索。“我們一直在歌頌孩子們可以去北京了。”

    中國青少年發(fā)展基金會伙伴中心部部長遲耀萍表示，在首演之前并沒有看過劇本，但是肯定話劇想要表達的是孩子們從農村到北京國家大劇院的勵志故事。

    據(jù)了解，寶潔目前已在全國捐建200所希望小學，并在探索“藝術+公益”新模式：2016年，首部源自寶潔希望小學學生家庭真實故事的兒童劇《百合春天》在廣州首演。2018年，來自湖南省龍山縣寶潔希望小學的18名小學生在國家大劇院演繹了兒童版《百合春天》，并拉開國家大劇院、青基會與寶潔為期三年公益合作的帷幕。今年上演的《小心愿》是《百合春天》的前傳，通過支持中國青少年發(fā)展基金會的希望工程，寶潔塑造了很好的品牌形象，并獲得了良好的公益口碑。同時，借助中國青少年發(fā)展基金會的力量，以公益的名義動員了更多的社會資源為其所用。相信這次國家大劇院愿意給寶潔提供寶貴的舞臺，也是因為寶潔公益的初心。但并不是披著“公益”的外衣，有著“公益”的良好愿望，就可以放低對藝術作品內容的把關和要求。公益本來就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對于一些原則性問題，比如是否是原創(chuàng)，比商業(yè)作品更應該注意；對于比較敏感的社會性別的問題，在呈現(xiàn)時尤其應該謹慎。

    “生兒子是繞不開的話題”，但不代表就可以去美化乃至歌頌。（貓小姐）